那是一個烈日當空的中午，九歲的顧如初正隨武夫子練習拳法。那夫子大抵是覺得太熱想去樹蔭下躲懶，應付性的說顧如初下盤不穩，讓她練紮馬步。顧如初不屑的笑笑，但還是認認真真的在大太陽下紮好馬步。

炎炎夏日，小如初臉上不一會兒就滲下汗水，一滴一滴的打在腳下的青石板上，小臉上仍是認真的有些憨氣的倔強和不服輸。

就在她曬得暈暈乎乎的時候，耳邊徐徐吹來一陣涼爽的風，顧如初用餘光瞥過去，只見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圓臉正在奮力鼓著腮幫子朝她吹氣。

小圓臉許是吹累了，慢慢悠悠的晃到顧如初前和她搭話。

“你做錯事被罰了？”小圓臉幸災樂禍的開口，眼裏閃著小狐貍似的狡黠。

久久沒聽到回應，小圓臉不解的走近顧如初。

“你是個小啞巴嗎？”

“師父說，練功的時候不能說話，你還是快些離開吧。”顧如初在太陽下憋著個大紅臉提醒道。

“得了吧，我過來時看到你師父正趴在藤椅上睡大覺呢！”

……

“反正你師父又看不到，你為什麽不趁機歇歇？”小圓臉不解的問道。

“練功，是為自己。我現在練功是為將來上場殺敵守衛河山，又不是為了向夫子交功課。”九歲的顧如初在提到這個好吃懶做的夫子時眼中悄悄劃過一絲不屑，這一眼恰好被心思細膩的小圓臉捕捉到了。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志向，你叫什麽名字？”小圓臉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問道。

“顧如初”

“哦”

顧如初一時感覺氣氛有些尷尬，她抿了抿發幹的嘴唇生澀的開口打破沈默“那……你叫什麽”

“額……我能不說嗎？”

“為什麽？”顧如初覺得這人什麽毛病，名字都要躲躲藏藏的……

“宋忠”少年純凈清亮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情願。

顧如初:“……”得，知道您為什麽不想說了。

縱使顧母教導過她不要妄議人家事，顧如初也還是忍不住想問怎麽會有父母給孩子娶這樣的諢名。

顧如初擡頭看向少年，期待能從他臉上看到答案。少年眉眼如畫，頂著一張討喜的小圓臉臉頰上還帶著健康的“小腮紅”，大大的眼睛裏在陽光下盛著細碎的光，像個可愛的小妹妹。雖未長開，但從眉眼間已有些俊美的模樣。

“挺好奇是吧，我也不知道大父為什麽給我取這樣一個奇怪的名字。”宋忠委屈的扣扣衣角，同時偷偷拿餘光去瞥顧如初的反應。

後來顧如初才知道宋忠的父親原是個小奴隸，靠些上不得臺面的原因懷上了宋忠，又在生宋忠的時候死了。導致宋忠一生下來就討不到任何人喜歡，甚至都沒有人去在乎他的性別。

宋忠小小年紀便已會察言觀色，自小便在下人窩裏混得個位置，今日便是充做丫鬟跟著來顧府拜訪。趁著沒人註意的功夫，宋忠偷偷來這園子裏逛逛，遠遠的便看見顧如初在這大太陽下紮馬步，又看到一旁在涼亭裏偷偷打盹的肥夫子。宋忠悄悄的朝她啐了一口便惦著腳尖走近顧如初身旁。

“妹妹不必傷心，有些大人就是這樣奇奇怪怪的……”顧如初覺得一到安慰人她的嘴就顯得異常的笨。

得虧這宋忠也是個天性樂觀的，年紀小小的還不知何為愁，一聽她這話笑呵呵的拍著她的肩膀說沒事。

顧如初瞧著這宋忠也不過七八歲的樣子，梳著兩個小辮子，可愛的打緊。也架不住宋忠老在她耳朵旁吹風，就所幸帶宋忠逃出去摸魚打鳥去了。

“我還以為你多正直呢，想不到摸.魚.摸.得如此熟練。”宋忠站在岸邊笑著揶揄顧如初。

“瞧你說的，我這叫該用功時好好用功，該玩是好好玩。”顧如初頗不服氣的回懟，順便把剛叉到的魚扔給岸上的宋忠。

笑著嬉鬧了一番，顧如初老說不過他，便拿水抄他，夏日衣衫薄，一沾水就隱隱透出少年纖細瘦削的身材。

接近傍晚，顧如初帶他找了一個山洞烤魚吃，由於火候沒把握好把魚烤糊了，顧如初遞給宋忠時覺得有些丟面子。可宋忠像是絲毫不嫌棄，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嚇得顧如初連連提醒他慢點別被刺卡住了。

太陽一落山溫度就迅速降了下來，顧如初瞥見宋忠濕漉漉的衣衫自然的讓他脫下來要給他烤烤。宋忠猶豫的捏著衣角不肯放手。

“宋忠，你不脫下來我怎麽給你烘幹？都是女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顧如初打小兒就是個厚臉皮的，又怕他拖下去會著涼，說著就要去幫宋忠脫。

“你……你幹什麽？”宋忠急得眼尾都微微泛紅，活像個被登徒子調戲的小媳婦。

……

眼看著顧如初的手就要伸過來了，宋忠的小包子臉憋的通紅，不知是急的還是什麽其他原因。

“我……我是男子。”宋忠眼一閉，嘴一張，心想豁出去了。

顧如初伸到一半的手驟然縮了回來，她沒由來的覺得指尖發燙，人也僵硬的楞在原地。

好半天顧如初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是男子？”

宋忠攏攏自己的外衫，悶悶的嗯了一聲，不敢去看顧如初。

“那，你為何要著女裝”顧如初覺得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我……我長得太好看了不行嗎阿青說長得太好看的男子會有許多麻煩，所以我就從小裝作女子。”小宋忠現在理不直氣也很壯。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那個，這是我的秘密，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宋忠小心翼翼的看向顧如初。

“嗯別人都不知道，那你打算演一輩子女人嗎？”

“自是不會，等我能保護好自己就變回去!”

顧如初黑亮的眼神骨碌碌的一轉，笑著逗他“那現在我知道了你的小秘密，你不怕我找你的麻煩嗎？阿忠弟弟～”

少年自是經不起這樣的挑逗，從耳根紅到脖子，顧如初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就在她以為宋忠實在羞的不好回答時，她聽到少年細若蚊吟的回應。

“怎麽會，顧姐姐就算要找麻煩，也不會看的上我這種人。”

顧如初膽大包天的挑起小少年的下巴，張牙舞爪的嚇唬他“怎麽看不上，我還未曾見過如此清秀的少年郎，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不如討來做我的小夫君”

宋忠一聽這話，震驚的瞳孔微怔，初見風韻的桃花眼裏蓄滿了無辜和……一絲絲期待。

“反正我將來是要做大將軍的，肯定能保護的了你，你若願意對別人裝一輩子女人都行。”

這顧姐姐腦子裏都裝的些什麽鬼邏輯，我要是有人保護了為什麽還要裝女人……宋忠小小的腦袋小小的疑惑。

“那，你每天都能給我烤魚吃嗎？”

顧如初想了想，覺得也不難“嗯，應該可以”

“那每天陪我玩呢？”小宋忠聞言眼眸發亮，比那天上的星星還要耀眼幾分。

顧如初不忍拂他意，但還是謹慎的答“可我還要練功啊。”話音一落只見那雙亮晶晶的桃花眼漸漸黯了下去。

顧如初見狀連忙補充到，“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宋忠這下矜持的朝後縮了縮身.子，緩緩開口說到“那好吧，我同意了。”顧如初擡眼便是少年明媚的笑顏，細細碎碎的笑意鋪滿眼底。

後來顧如初用輕功把他送回宋府，第二天一早便和母親說想去宋府找一個人。

結果母親只是不耐煩的讓她趕快收拾好行李準備去邊關歷練。

原來那個肥夫子醒來發現顧如初不見了便氣勢洶洶的去她母親那告了她一狀，顧母也覺得孩子也快到送出去歷練的年齡了，索性氣得提前了幾個月把她送過去。

於是當晚顧如初趁夜去宋府和小宋忠告別。

“我要去邊關了，沒法去找母親帶你出去了，對不起。”顧如初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種掌控不了全局的無助感。

小宋忠在月色的襯托下更顯得溫柔恬靜，他輕聲說“沒關系，我可以等你。”

“我還不知自己何時能回京，你還是別等我了。”顧如初咬了咬小嘴唇，覺得讓宋忠花費青春等自己也太渣了，遂果斷拒絕了。

宋忠默而不語，只說“你可以送我一件你隨身的信物嗎？”

顧如初大方的摘下她身上的香囊，那上面還繡了兩個捉蝴蝶的小童，活靈活現的，顧如初很是喜歡。

“再見了，小宋忠。”

“再見”直到看不見顧如初的背影了，小宋忠才對自己喃喃道“我的如初”，一邊把芳草味的香囊緊緊握在胸前。少年眉眼所及，一片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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